中年往往来得不动声色,不似青春高举旗帜宣布存在,却在不经意间把人收编进猫砂、花肥与房贷的日常中。骚夏的新作《人生喜事》,正是在这种安静又琐碎的岁月里,缓缓展开一份不装腔、不讳言的生活侧写。她用诗人的眼睛观察世俗,用散文家的笔记录片段,那些看似无足轻重的经历,在她笔下却发出极温柔的光。
这本书没有什么波澜壮阔的主线,章节名字像扭蛋一样一颗颗滚出来,从“神的扭蛋机”到“猫尿业力说”,每一颗都古怪而亲切。她写“迷信”,却写得不像信仰,更像一种和自己和解的仪式。拜地基主、抽签问事、宠物沟通,这些行为原本在城市人眼中不过是些笑谈,而在她手中却成为理解人生运作的隐喻。
所谓的“神”,也许不是万能的安排者,而是我们在不确定中创造出的一个解释机制,帮自己从混乱中稳住阵脚。
书中关于死亡的篇章,是这部作品最令人动容的部分之一。骚夏并不试图以庄严或缅怀来装饰生死的重量,而是以一种“不好哭”的幽默,将悲伤化作生活的一部分。
《忘忧孟婆汤》里那些丧礼与祭文,不带悲怆,却充满荒谬的亲密感。她写“阿嬷的嘴唇”,写“出境咖啡”,这些字眼本该令人尴尬,却在她轻描淡写的文字下显得无比自然。她仿佛在提醒我们,死亡不是终章,而是另一种生活形态的转换,是哭笑之间的顿悟。
而当她写到房子与贷款,读者又能看到一个自嘲却坦然的自己。在这一辑中,骚夏不再是吟风弄月的诗人,而是和你我一样,为壳奔波的房贷奴。她写斡旋、写成交、写迁徙和看屋的笔记,不加修饰地展示一个人如何在现实前慢慢磨掉棱角,却又从每次搬家、失望与等待中抓回一点生活的主动权。最令人动容的一句,是“原来三十年的房贷和三十岁的猫,都是可以一样甜蜜的负荷。”
这不是逃避的轻描淡写,而是中年人最本质的乐观:即使不能卸下负担,也能把它背得好看一点。
她的写作始终带着某种“杂”的美感。一会儿写猫,一会儿写花;一边讲家族群组的八卦,一边分析冰箱里的哲学。文字不求结构的严整,而是忠于感官和记忆的跳跃。这种写法原本极易散乱,但在骚夏手中,却形成一种高度个性化的风格。她擅长在混沌中制造连接,把打喷嚏时掉下的花盆,和小时候没买到的玩具,一并拉进生活这张密密麻麻的网中。
这本书的后几辑,像是给那些还在生活边缘挣扎的人递上一杯温水。她写“放过自己求生指南”,写“光明灯”,写“和青江菜差不多”这些看似无厘头的小事,却都直指一个中年人的核心问题:怎么在不再壮烈的人生阶段里,安顿一个不再年轻却依旧热切的心?她没有答案,但她把那些不被在意的小瞬间写得足够认真,这本身就是答案的一部分。
《人生喜事》之所以动人,并不因为它多么励志或精致,而是因为它诚实。它不回避糗事、不美化失败、不夸饰顿悟,它接受人一生不过是不断出错又自我修补的过程。
潘家欣在序中说:“人生的劫难也不必然全属祸事,转念可以是喜事。”这本书正是一本转念指南,把悲喜一并揉进日常,把散文变成了人生的“再刷改版”。
若人生万事皆初版,那么阅读,就是我们一次次为自己润色的过程。而骚夏的文字,正如一本不标重点、不教人成功的参考书,只是默默陪伴你,把那些丢脸的、失败的、不合时宜的故事,翻过去、读完了,然后笑一笑,继续往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