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不太明白人为什么要一直赶路。
大学毕业那年，他也曾以为自己能闯出一条明亮宽阔的道。那时候他热爱电影、崇拜广播、憧憬人群与掌声，可现实的门槛始终未曾为他卸下哪怕一寸。他试过投简历、找关系，也短暂做过几个和梦想沾边的打杂工作，但终究被打回生活的原形。房租、餐费、保险、家人的期待——这些东西，从不在意他是否热爱。
他开始学会忙。忙得没有时间去恨，也没有精力去爱。每天在地铁站人潮中穿行，仿佛是一台掉漆的时钟，不断循环着谁也不会在意的路径。
“忙”这个字，的确是心被死亡压住的模样。
他第一次遇见小梦，是在一家只有三张桌子的居酒屋。那晚他没约人，只是一个人乱走，在新宿小巷里拐了几道弯，便走进了那盏昏黄灯光下的小店。
小梦不像一般的服务员，甚至不能称之为“热情”或“专业”。她面无表情地递菜单，点完单也不多说一句话。可当他无意中往窗外看了一眼，才发现门口的纸箱里蜷着一只湿漉漉的猫，小梦蹲在一旁，安静地帮它擦毛。她没有看他一眼，就像这一切原本不该被发现。
后来他常来。不是因为菜特别好吃，也不是因为酒特别醉人，只是因为他在这间店里，能停下来。
猫越来越多了。一只两只三只，有的窝在电暖炉边，有的蹲在窗台上看雨。小梦给每只猫起了名字，还给它们建了一个本子：谁带病来，谁走失过，谁最爱吃哪种罐头。他从没见她对哪位客人笑过，却记得每只猫的生日。
“你很喜欢猫。”他有次这么说。
小梦头也不抬，只淡淡地说：“猫不会太勉强别人。”
他没说话，只是想起自己小时候也养过一只猫，那是他最安静的朋友。他从来没想过，长大后的自己，会变成不喜欢安静的人。
他们没有走到哪一步。只是有那么几晚，他们会一同收店，把地上的罐头盒清理干净，在关灯前确认每只猫都在原地。也有几次他喝醉了，小梦把他丢在座位旁，猫们却默默趴在他膝盖上。他曾经问小梦：“你为什么帮它们？它们也不一定感激。”
“它们不说话，但都记得。”她顿了一下，又加了一句，“我希望人也能记得，但不强求。”
直到他找到了一份远离东京的工作——一份虽然不再和广播、电影沾边，但至少能把日子过下去的工作。他没告诉她，临走前只去了一次。她递给他一只猫，那只最常蹲在他身边的那只，身上还带着旧疤和一点点残疾。
“它叫阿路。走过很多地方，也迷路过。”她望着他说，“带它走一段，也算你给自己一点勇气。”
他没问她会不会想他，也没问猫是不是借口。他只是点了点头，说了句：“你也要照顾好自己。”
她轻声说：“我本来就是迷途小猫。没事的。”
后来在某个下雨的城市，他会一边晒着阿路的毛，一边想起那家居酒屋。想到橘黄色的灯、木制的桌椅、还有那个总是沉默却清醒的小梦。
他终于明白，有些路不是走出来的，是活出来的。就像猫从不在意路线，只在意有没有一处角落可以小睡，是否有人在夜里点一盏灯等它回家。
他也开始不再忙着证明自己，不再拿别人的速度来衡量自己的价值。他学着像猫一样，有点迷糊，有点固执，也有点温柔。
阿路总爱蹲在窗边，看着远方的雨。他也陪它坐着，偶尔会说几句悄悄话。
“我们啊，就算迷路，也没关系吧。”
窗外没有回应，只有远远的一声轻喵。